絕招的隱憂

一位資深員工在聽完演講後悄然近身，提到自己的記性有嚴重退化的跡象，譬如才剛進廚房，卻記不得到廚房要做啥，還曾幾度背著包包找包包而出糗。

這對常聊到忘情，在離席時掉錢包、忘手機的我來說，並不算稀奇，於是順口回應：「聽說有位阿嬤來做失智症測驗，戴著老花眼鏡的她要作答時，竟嚷著要先等一下，因為她得先找老花眼鏡戴上才看得清問卷。」沒想到這個冷笑話反倒令他臉色更沉，說：「可是我的記憶會不時突然空白一片耶！」

如果容易健忘是因事情太多記不住，抑或天生個性迷糊使然，那都不難理解；就算腦袋因為年紀漸長而出現退化也屬常見。但有時候腦子「一片空白」的原因確實不單純，我趕緊收起笑臉，正色問：「可以請你舉個例子嗎？」

「像開會時，我可以『人在會議室，魂在雲端上』，直到會開完，才驚覺自己完全記不得方才發生了什麼事。不知情的同事還佩服地說，大夥被長官訓斥得這麼慘，我居然能心平氣和埋單，修養真好！」語畢，兩人不約而同苦笑相望。

討論一陣後，發現原來他在四、五歲時，碰上太多一般人難以承受的際遇，為了「吞下」人生這杯苦酒，不自覺練就出「恍神」加「放空」絕招。

「目前你應該沒失智啦，如果還是擔心，可到醫院做檢測。至於記憶之所以突然空白，我想是你太常練習『靈魂出竅』所產生的副作用啦。姑且稱其為絕招的隱憂。」我邊講邊想起了幾位有著類似經歷的臉孔。

有別於腦子塞了一堆事而忘東忘西，臨床心理學針對這群為數不多，但有此「絕招」的靈魂，給了個「解離」的專業名詞，這是屬於心理防衛機制之一。這類個案在經歷重大壓力時，可能突然意識模糊，失去記憶，或是當場昏倒；可能雖仍能「行走」，但回神後卻怎麼樣也記不得自己如何移動；有些更會瞬間看不見、聽不到或動不了，儘管身體檢查了半天，還是找不出病因。

因為案例為數不多（需排除生理因素及裝病），且當事人泰半搞不清楚自己怎麼了；也因狀況發生時往往又怪又緊急，所以忙著搶救都來不及了，根本難以探究其心路歷程。

雖然看過一些相關研究，但對這些突然當機，甚至整個放空的腦袋比較「有感」，則是在讀了那封信之後。

事發的當下

心理師：

上次晤談完，有種「解脫」的感覺。當晚，在我記憶裡是第一次面對了自己的恐懼。儘管害怕依舊，卻頭一回真正感受到「對，我是真的很難過」。

以為可以一直這樣子到下次晤談，但不確定是星期四或星期五，我早早睡了，睡到半夜起來出去找東西吃。走在地下道時，覺得整個人好像要飄起來。「我在這裡做什麼？我要去哪裡？」腦袋像這樣一瞬間停止運轉。不過，腳還是照著原來的方向走出地下道，然後才繼續決定了目的地。吃東西的時候，也有點意識模糊，只是把東西吃完後離開。

所以我想，如果不趁一個人的時候寫下來，等到和你面對面時，我又會想著「不可以讓聽我講話的對方不愉快」，而說不出真正的感受。

也許過去那些「經歷」真如你所說的「太過巨大」吧；但我比較確定的是，從大二有回發現到「原來就算把痛苦整個宣洩出來也無所謂」後，就開始會用各種方法逃避當下的不舒服。例如讓自己疼痛、撞牆、邊甩頭邊在心中吶喊，甚至是想像各種暴力畫面。但最苦惱的是，腦子會自動閃過念頭提醒：「不該因為自己的痛苦讓別人困擾」、「有問題就要解決，而非逃避」，於是我不准自己採用上頭那些方式「宣洩」。

然而，一旦碰上生活苦惱時，仍無法摒除那些幾近瘋狂的意念，還漸漸地開始產生這種情形：只是走在路上，過去一堆不好的回憶竟全部集結在一起，變成一團模糊朝我撲來，腦子像觸電一樣，瞬間產生恐怖的刺痛，我叫喊著，卻無法出聲。所有的聲音彷彿都飄到了意識的遠方，在一個朦朧的霧白處。我的聲音都在那裡發洩，然後進到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去……就算下一刻我馬上告訴自己，這是不必要的痛苦，忘記它吧。

○○

記憶的吶喊

原來○○與出現「解離」的個案們，腦子都脹滿「很想發洩」跟「不應該說」的矛盾，並以心為戰場不停角力。使他們健忘的謎底個個不同，但這些被遺忘的記憶卻一致吶喊著：主人，你知道為什麼我不肯露臉嗎？你明白為何不敢告訴你我是誰嗎？好想被你心疼接納、打從心底陪伴！

「對，我是真的很難過。」

「喔，原來我是很害怕！」

「啊！其實我真的好傷心。」

常常告訴自己：就算世人都不接受我，我也要永遠跟自己在一起！

心鎖，終由自己慢慢解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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